Touched Moon

那一年(1)

又是一年美丽的季节,2015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的动人并值得去铭记去回忆。秋天本来就是一个落幕的季节,这番瑰丽当然不似盛夏般肆无忌惮 ,无非是散落一身珠翠,经历一场落败,明眸善睐,浅吟低唱。

2014年的冬天没有过去一年的那么长,那么冷。春天也似乎总是藏在这个冬天的某个角落里,就算在冰渣渣滴滴答答个没完的时候,我都依稀的看得到院子里的草草木木在咋冷还寒的暮冬早春探出了头。那些从温室里搬出去的花呀,在经历了两个冬天敲敲打打后,斑驳狼藉,再不似当年般意气风发,可她也顶着霜雪出了芽。我想,在这个看得见的温暖季节里,她终于可以从容而不取悦别人的生长在这一片土地。

我不知道我这是哪里来的勇气来回顾过去,或许是成长,或许仅仅是季节更替。

2013年我度过了一个迷人而蔷薇满园的夏天,虽然良人老矣,镜花水月般空惦念一场,但与其他那么多相知相投之人相聚相欢,也算得上人生乐事。我的人生打着小喇叭,得意的轰鸣在通向居高安逸的大道上。那个时候,我虽然从未停止过羡慕别人自由自主的生活,但同时也是自知,自己的生活也同样被嫉妒着。我盘算着该如何鱼与熊掌兼得,但绝生生从未考虑放弃已有的生活。那时的生活是父母给的,是大都的旁人如何努力与挣扎也得不到的。我那无知的自信,或许更像是自负,浅浅的飘在这种洋洋洒洒的得意中。虽然被隐形的脐带牵着,被无形的笼子装着,可脐带的那头毕竟是嫡亲亲的亲娘,更何况一个遍地房奴的是世界,一个满足得了嚣张与虚荣的硕大金笼,与其相伴的那种莫名的优越感,更胜于无病呻吟的所谓禁锢之愁。自由是少了些,但并不是太坏的生活,若是生活仅仅堪就“生”与“活”,尤其现在看来。

可是随之而来的2013年的秋天,命运就跟我翻了脸。本该是一场举家同游欧洲的愉快旅行,最终却是个身心俱疲两败俱伤的收场。这快两年的时间里,自然是苦不堪言,可是细想来,也说不清自己在苦些什么,因为无非是过和大多数的别人一样的生活;而如今,我自是觉得苦尽甘来,正是该要庆祝革命胜利时,我竟不知道哪一点真正值得欢乐与铭记,因为无非是安于过和大多数的别人一样的生活。我希望自己可以过得洒脱,可一颗敏感的心,总是拿那么多无缘由的情绪折磨我。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成功的讲述者,或许只是一个顾影自怜的倾诉者。那些我所谓血雨腥风的经历,在我单调单一了将近二十五年的生活里,是一场故事。然而,在这样一个多姿多彩,见惯了千奇百怪的世界里,也算不上什么值得嗟吁的东西。再者,这样一个速餐而自我的时代,谁又有那么闲暇去理纳别人的生活。

我呀,是个懦弱而不争气的人。随着年岁渐增,骨子越发软成了水,随着地势恣行。然而,我有一个处处不落人后,精将果敢的母亲,还有一个心宽志宏的继父。母亲生意场上,精蛮讹诈,锱铢必较,自是游刃有余。但到头来也是个妇道人家,对孩子的溺爱还是有的,她爱你,但也需要你胜过世界任何一切的爱她,要欢愉的膜拜自己的母亲,并且虔诚的小心呵护。母亲的心啊,若是为生意人,她可以硬如钢铁,若是变成了母亲,就成了冰雕的琉璃,冷了热了的都会有裂痕。对于父亲,我当是玉不琢不成器,我应该时刻谨记奋发向上图强,如果能振兴家业,最终能嫁得金龟婿,让家里的阶级再上一个阶级,这才是功德圆满,正果小成。在高堂面前,我真是太不像话,尤其在父亲面前,那是一无是处,比起蜀后主阿斗,有过之而不及。在他看来,我的学习工作成就实在让人羞于启齿,尤其是我总是会爱上穷小子,更使他对我的人生失望透顶。

2013年的整一个夏天,我沉寂在一种期待中,沉甸甸的期待,无边无际的幻求。我想告诉全世界,我与父母有一场单独的旅行。我与Veit,后来成为母亲眼里禽兽的家伙,早早的就计划开来多种多样环游欧洲的路线了。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无论多美满的计划都追不上分分秒秒的变化。

秋天来了,秋天终于来了,父母终于要来了。我记不得我提前了多久就在法兰克福的机场,恭候父母的驾临。与他们刚见面时的那种欢愉,在穿越了两年多的怨恨后的今天,再回想起来,依然那么甜。我带他们到了我Landwitz的家里。我愿意称那里是家,因为,我不远千里而来,不仅仅是为求学,我更是期待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生活。或许,我异国他乡的生活,比父母想象的要好太多。是的,我从来都不会去迁就的生活。一直以来那种对家里的人无限的迁就与退让,我更愿意从物质上找回。

开始的两三天自是欢愉无比,眉眼自喜。可是父亲的情绪却一直像个便秘的妇人,气味大家都闻得到,可是坐在厕所里久久解决不掉。他与母亲在家中的矛盾,我是是与巨细的知晓,多多少少,我对他的尊重也是少了。为了家庭和睦,我对父亲的礼数是分毫不能少的。可是,当他耍起家长的威风来,我虽然还笑着,可是心就被折磨得喘不上气。

父母是来了德国,欧洲美不可附加的秋天没有走进他们心里去,偏偏那一抹抹金子般的黄色迷住了他们的双眼,德国秋天飘来的不是落叶,是五彩的钞票。我只是一个学生,一个没有想占领世界去光宗耀祖的学生,我享受我在这个国家里的求学生活,然后,再像大多数学生一样,再去寻找一份糊口有衣的工作。在父母看来,子女要是能呼风唤雨最好,即使不能,自己有个小公司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或许,我该勇敢的在最开始告诉我的父母,我不可能成为女强人。我不但不想有自己的公司,除咖啡店花店以外的作坊都不想用。但事实却是,我一边迎合着父母,一边无作为的软反抗。当然,这在父母的眼里实在太无用,太无用。

那个八月和九月啊,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咖啡是苦的喝在嘴里却是甜的。我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一直到脸都要僵掉。到了九月底,妈妈的那种破碎而难以弥补的情绪我一直都是能感觉得到,可是,那些日子来,真是耗尽了我全部的心力,我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在全欧洲境内一片片收拾起母亲片片碎的心。在父母即将回国的第三天,风雨压境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我知道的,乌云已经低到了树下,是怎么也散不去了。那时,我还抱有幻想,或许,风雨会在父母回国后再来,毕竟,无论如何的风暴,再历经漂洋过海后,也不会再有多少破坏力。然后就在那个下午,母亲满了的情绪就那样撒了出来。我没有解释,我没有像从前那样去一件件的修补,我或许真是太累了,纵使身后繁华三千,受用三世,我也是要走了。妈妈从卧室的床上怒起,摔下一副受够了脸,转身就去了客厅。这一次,我没有去追着解释,而是我走到了Veit面前,问他,

“我想走,你要不要陪我,但是你要知道,我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没有问我原因,

“好”

我让Veit把我的现金与卡都放在了门口。我们就这样走了,去了Regina与Peter家。

当然,不多时我就收到了母亲歇斯底里的电话,那种愤怒,即使是通过电话也不能够减去分毫。后来,我还是心软了,就像母亲电话里说的那样,母女之间有什么事不可以谈的呢。我又回到了我的住处。可是,那里等待我的不是战后的谈判,迎面而来的却是母亲都破碎成齑粉的心。她不想谈,她只想说,只想指责与哭诉。

我真的决定走了,或许,我考虑过与母亲决裂后,我会有艰苦的生活。但是,在那时,我对艰苦生活的定义里,自然永远都不会想象到现今这般的窘迫。可是,那枚早就咽下的种子,不仅仅是发了芽。在这个两个月来日日夜夜揉搓中,它早就杂生泛滥成一片汪洋。在谎称要送Veit下楼的间隙,我们牵着手顺着小路跑过那个小树林,随便搭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换乘了出租车。我们逃跑了。

去年,母亲与妹妹大闹柏林。我们再次逃跑,这一次,我郑重的让Veit做出选择,

“Veit,你知道吗,我看上去是一个有自信的人,可是我的自信不是来源我我自己,而是来源我有钱的父母。我是一个多疑的人,我觉得自己更容易被男孩子喜欢,是因为我一个有钱的中国父母,跟我在一起,可以给绝大数男孩子一个容易的未来。这是我最后一个向母亲后头的机会,要是我这次不去见她,我跟我的母亲就结束了。”

“你想回去吗?”Veit问道。

“不想,我太了解我的母亲,她的人生里没有遗忘与原谅,我不想背着十字架过过完我的后半生”

“那我们就走吧” 他带着我继续逃离我的母亲。

我想,母亲对Veit的恨远远胜于我。我与母亲,无论发生过什么,我们终究都会是母女。然而Veit,一个不谙孔孟孝道的小伙子,就把她的女生从她的身边带走,走得彻底。或许,对我们母女来说,这是一场劫难也是一场革命。

其实,当我们第二次逃离的时候,我们已经经历了一年艰苦的生活。我们知道,未来的生活会更苦,事实证明,日子是更苦了。我的心被这一年的苦难蹂躏得气息奄奄,好在Veit一如既往的乐观,虽然日子从来没有向现在这般清贫,可是我的心,太Veit的搀扶下也变得如冰如月如水了。

母亲回国后的整整一年来,我的心就没有安定的时候。我是喜欢秋天的,可是萧瑟的心情,纵使是有良辰美景也总是个辜负。

德国2013年的秋天格外不好,阴冷阴冷的。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天堂,也是希特勒曾经屠杀过犹太人的地方,那斑驳的残垣杵在城市的某个拐角,不是别的,是被推倒的柏林墙。白天,光影瞳瞳,树上有叶,枝上有鸟,路上有车,街上有人,嘈杂的心倒是来了几分安稳。可是,当夜幕降临,家家燃起烛光,窗窗打上了灯,那光光影影就似乎不是在外头,而是醒在了我狰狞的心里头,它们交织着又结疙瘩,转眼间就能乱成草,也没个出口,就顶着心窝子疯长。

我最怕的还是睡觉,尤其是在母亲回国后刚开始的三个月里,我一边挣脱在“首孝悌,次见闻”的孔孟之道的凌迟下,一边对自己的良心说,自己对待母亲的心,在过去二十五年里,可以算是是玉壶冰心。可这时,母亲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哭哭笑笑,少言寡欢的脸,就呼啦哗啦的结网袭来了,我的心顿时就透不过气,仿佛有千千万万,黑魆魆的,望不到底,还冒着冷气的枪口指着我。我躺着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辗转反侧,反侧辗转,辩不清也挣脱不出… … 久了,索性就任着孔子孟子菩萨阎王的来吧。可是终于等到混沌入梦了,母亲又出现在梦里,一夜又一夜,都演成了没有结局的电视剧。

那段时间,我开始不停地跟遇见的中国人讲话,熟的不熟的都讲,讲些有聊或是没聊的东西,反正就是不能让自己闲着。来德国以来,我没有特意寻觅中国人的小圈子,也可以说是有意避开。来往好的也就是从前语言班结识两对夫妻,现在说起来,当初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还是男女朋友,如见都他们也都要为人父母了。当初,我为了所谓面子里的的名校,来到了柏林。如今遇见了就算是同宗同族的同胞也明白不了的苦,才知道什么叫做现世报了。有时候我觉得,仿佛跟一些懂或不懂我生活的人,故事一般调侃着我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就能止痛药般的添上了心里的骷髅头似的。可是,那些个胡思乱想就像魔鬼,它知道你心的每一个缝隙。只要停下这种聒噪,那种不知疼在哪儿的痛就立马回来了,心就像是漏着西北风,它呼呼的剌在心里。每天鬼一般的出现在学校,努力维持看似正常的生活状态。事实上,我人虽然坐在教室里,也根本就不知道教授都在讲些什么。那个叫母语的东西无处不在地啃着那一碰就会哭的神经。有时,上着上着课,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儿,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起来。

我还在无休止的阴霾里挣扎,又一个赤裸的问题呼啸而来:没有钱花。白花花的大欧元轻飘飘的就没了。于是我开始翻弄久不联系却还留在记忆力的同学,小心盘算可以跟谁借钱。然而,账单如雪花,银票却是雪中的鹅毛。

德国越来越冷,几日不堪风寒就病倒了,絮絮叨叨一个来月才从这场小感冒中起来。病中多思,就想些我该如何把这无尽的煎熬交付给一缕青绳。

在我的生命里,母爱不是那艘一直慈爱安稳的船,风风雨雨都在慈母胸怀的外面。即便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也会些有龃龉与颠簸。一直来,我小心翼翼的走在甲板上,把母爱看成了一种信仰,我信仰她的纯粹,我信仰她的无私,我信仰母爱的表达有千千万万种方式。这些个天来,当日子很难的时候,我也常想,若是可以一直执着着这份信仰,那么如今,至少是相安太平。可是,信仰,难道不是那些不显而易见的东西,于是只好用意念构建它的存在?好在,从前我不过空戴着皇帝女儿的霞帔,虽然不缺银钱,但酸甜苦辣也算是知道些。外人看来自是风调雨顺荣宠无限,更甚之明珠之于掌中心。然而正所谓不谙风流事,空担风流名,大抵该是这样。那些被忽略的成长以及一笔带过的童年,就成为了某些噩梦的星星点点。那是一张现在看似温柔的网,因为她现如今的柔软与慈爱,于是没有人在意网中物的疼痛与无奈。风雨来,渔网破,世人皆怨渔之难。

现如今,巫山云雨天上人间。我不能说自己已经处之如泰安之若素。从前那些不经意的生活,也会被没有经历过的人不经意的提起。就如野草剌过心头,心烦意乱地痛着。从前宽逸的生活,不是一场吃过喝过经历过的旅行,别了也就别了。而是像一种吃起来美味我却浑然不知食物,这种食物相伴我二十多年,我一直是知道旁人的没有这般的好,但是我从不知道我的到底有多好。

胡言乱语,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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